汉唐归来
惟有中华

卢克文:湖北:星耀江汉(上)|2022-03-02

 宜昌

 
2022112日上午,我站在宜昌南津关的山坡上,静静凝视着眼前的长江。
 
这里是西陵峡的终点,也是长江摆脱高峡深谷,冲向中下游平原地区的最后一站,过来的路上,见到一块石碑上就写着“三峡第一关”的字样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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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津关在最右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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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津关很好的代表了宜昌的地理位置,出宜昌后,长江从深山老林里冲出来,一路飙向平原地带,第一个承受这股冲击惯性的,就是荆州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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宜昌在山里,荆州在平原


长江上游指的是源头到宜昌这一块,特别从重庆到宜昌,长江独自一个人被高山包围,慢吞吞走了好长一段路,深山老林里全是石头,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最多有几只猿猴做伴,正憋了一肚子气,过南津关后,收不住急性子,哗一下冲进了江汉平原,将荆州撞了个满怀。
 
南津关上游,两岸还是陡峭的壁仞,将江水夹在中间,出南津关后,江面陡然开阔起来,江面呈深绿色,两岸散落着白墙灰瓦的民居,江面上烟雾缭绕,看起来似水墨画一般。
 
与三个月前我在河南孟州见过的浑浊的黄河相比,长江看起来有生机多了。
 
巨大的水量差与通航条件,决定了黄河与长江的差距,也决定了中国北方与南方的经济定位。
 
因为宜昌和重庆相似的地理环境,宜昌女孩的皮肤比其他城市要白皙许多,在多雾潮湿的天气里长大的妹子,肤质如凝脂般吹弹可破。
 
我们沿着山道向下而行,走到地势低矮的地方,见到有人在岸边钓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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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问起同行的乡亲:长江边可以钓鱼吗?
 
他们说可以一杆一线一钩,长江现在开始禁渔,不准撒网,也不准多钓,要是不小心钓到沙腊子、胭脂鱼这种保护鱼类,他们得赶紧把鱼扔回长江,还不能把鱼弄受伤了,谁要是在江边乱钓乱捕,抓到就要罚款两千。
 
那长江禁渔一年了,周边环境有什么变化吗?
 
乡亲说最近这一年,自然环境好太多,江两边的化工厂都搬迁到离岸较远的地方,现在水质清澈,鱼类多了许多,宜昌有一个专门的平台甚至可以看到江豚,平时天晴,岸上的林子里好多猴子会蹿出来觅食,个个被游客喂得又肥又胖,爬都爬不动,而且现在也见不到滥采滥挖的采沙船,江面平静多了。
 
他这里提到采沙船的事情,我后来在湖北天门一家微粉公司,听到了类似的情况。
 
这家公司老板原是国营农场职工,因为超生没了农场身份,便借钱开拖拉机跑运输为生,1991年转行做卖水泥的小门店,1998年做水泥品牌代理商,慢慢积累资本,2011年开始做搅拌站,连开几家,赚了不少钱,2015年开始做微粉。
 
他们公司能起来,主要还是依托了房地产行业的高速发展,对方说,“尤其是20082013年,以及20152020年,水泥的生意最好。”
 
“但现在成本越来越高,生意也越来越难做。”
 
我们将他公司的成本摊开算了半天,发现以前能起家的最大优势,主要还是依靠廉价的劳动力和沙石成本,现在人工涨了上来,沙石成本也是过去的几倍,才感到经营日渐吃力。
 
人工问题大家都能理解,那沙石成本以前为什么很低呢?
 
因为以前偷采滥采严重,为了保护长江和汉江,现在各地城投公司强制入股沙石行业,严格控制了挖沙数量,沙石产量减少,价格也就涨上来了。
 
可见在中国改革开放初期,全社会处于野蛮生长阶段,到处是这种特定的时代红利,部分人抓住这段时期创业,才能用手头有限的资本,完成了原始积累。
 
社会规范以后,各项成本的上涨会倒逼企业向高利润高技术进发,目前这家企业就在研发超细微粉,摆脱以前低质量大的传统路线,他们原来生产的产品,注定会被东南亚等国家替代。
 
这也是中国工业由低端向中高端转型的一处小小缩影。
 
但当时身在宜昌的我,还并不知道关于沙石还有这么一大段故事,宜昌向我展露出来的,是一座位于长江中上段、风景宜人的生猛工业城市。
 
宜昌本来叫夷陵,就是三国里陆逊火烧连营的地方,依靠长江为生,其实就是一座码头城市。
 
宜昌以前的通航条件也没有那么方便,宜昌最险处原是西陵峡崆岭滩及青滩,江中有“对我来”、“人爱石”等礁石,这些礁石葛洲坝建设期间都炸掉了,宜昌通航才顺利许多。
 
湖北位于长江沿岸的许多城市靠水吃水、靠江吃江,本质都是码头城市,像武汉是大码头,宜昌和沙市是小码头,大码头吃大头,小码头吃小头。
 
今天的宜昌能兴盛起来,主要是两大原因,一是两座巨大的水电站所带来的技术和人才,二是大三线建设时期留下的工厂。
 
当年三线工厂选在宜昌,当然是因为较容易防守的地理位置,和便利的水运条件,如果放在荆州这种平原地区,就相对危险得多。
 
为了证明宜昌当年老三线有多红火,当地热情的向导,拉着我跑去夷陵区黄花镇新坪村,原海军第七研究所715所的旧址转了转,这里曾经有亚洲最大的室内军用人工消声水池,但现在只见到一栋栋四五层的老旧建筑,孤寂廖廖地分散在黄柏河两边的山坡上。
 
这家工厂已迁入了宜昌市区,现在这片遗址归710接管。
 
像这样的军工厂,在宜昌遍地都是,为了帮我统计数据,一位老公务员熟练地默背着他们的名字:5156127108091066(已搬武汉)、137242238288330404……语速快得我只能在笔记本上十分潦草地飞速记录着。
 
这些工厂在1960-1980年代涌入宜昌,由于是部委主建的核心产业,大部分现在还活着。
 
当然了,光有这些三线厂还是不够的,在1971年兴建葛洲坝之前,宜昌市仅仅只有15万人口,葛洲坝和三峡的兴建,为宜昌的发展放下了第二块地基。
 
两座大坝都选在宜昌,是因为宜昌这里的建坝环境,举世无双。
 
在宜昌市区上游40公里处的三斗坪,这里河谷开阔、基岩是坚硬完整的花岗岩,极适合修筑混凝土高坝,加上周围320千米范围内属于弱震环境,施工空间开阔,经过24年的专家反复论证,才最终选在这里建三峡大坝。
 
为了万无一失,1971年先在三斗坪下游27公里处先建造葛洲坝水利枢纽,用来刷经验,为建好三峡做技术上的准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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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源:星球研究所


这一刷,从1971年刷到1988年竣工,整整刷了十七年,比杨过等小龙女的时间还要长。
 
在耐心累积了大量水利建设经验后,我们才开始动手搞三峡工程,这项工程从1994年年底开工,一直到2006年才全线完工,共花费了954亿人民币,其中枢纽工程501亿,113万移民安置300亿,输变电工程153亿。
 
1960年代至2000年代,水利机械化工军工等人才不断涌入宜昌,足足累积了五十年,才构成了宜昌小城今天的兴盛。
 
全市仅412万人口,主城区仅137万人的宜昌,2021年创造了5022亿GDP,在中西部地区算是一线水平。
 
对比一下就知道,2021年洛阳700万人口,创造了5447亿GDP,襄阳526万人口,创造了5300亿GDP,宜昌在中部非省会城市里,总量暂时排第三,但人均远高于洛阳,略高于襄阳。
 
而且洛阳的情况我在河南篇也介绍过了,大国企的钱没有滋润到周边农户,周围农村看起来还是较为困苦的。
 
我去到葛洲坝参观时,遇到当地一位原建坝工程师的后代,一时聊得兴起,拉着我上了他的东风面包车,去了解他们上一代人居住的老旧楼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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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0年代,为了留住从全国汇集过来的水利精英,葛洲坝为他们建好了这些住宅,虽然现在看起来已经脱离了时代,甚至还能见到老人蹲在不远处烧煤球炉,但在那年代,这就是当地最好的精英小区。
 
这位向导全家都是因为葛洲坝才来到这里,他自己也已是中年人,在这里生养下一代,为了让我更好地看到葛洲坝全貌,居然带我从老小区的一处围墙翻出去,贴着墙绕过只容一只脚通过的悬崖,才走到葛洲坝的正面,于是我举起手机,远远地拍下了葛洲坝的照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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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向导望着远处的大坝,幽幽着说:我们家原是山东人,为了建葛洲坝来到这里。
 
他顿了顿,又说:好几代人的青春,都给了葛洲坝和三峡,都给了宜昌。
 
所以宜昌,他本质上是一座以移民为主的城市,也是一座依靠水资源兴起的工业城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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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三峡大坝,图源:星球研究所,摄影师:行影不离


为了给葛洲坝和三峡做配套,宜昌还分到了大量央企入驻,建起了三峡大学(原葛洲坝水电学院)、宜昌水电学院、旅游学院,还另要成立飞行学院,让宜昌有了一定的自我人才培养体系。
 
大量工程技术人才的汇集,使宜昌的高级人才储备远高于湖北除武汉以外的其他城市,像著名的安琪酵母集团,是国内第一、全球第三的酵母公司,主做面包酵母、酿酒酵母、酵母提取物等,总市值400多亿,一年纯利10亿元,这家公司的创始人,就是从宜昌科研所出来的,没有宜昌科研所的积累,就没有安琪酵母后面的发展。
 
中国当初研制重载汽车时,要搞定复合涡轮增压系统,这个项目交给了清华大学汽车研究所,所里拿着批来的钱,直接买了一辆重载汽车,把发动机拆下来研究,但就是搞不定材料问题,最后还是找到宜昌的燕狮科技解决的。
 
安琪酵母和燕狮科技的案例,都从侧面应证了宜昌科技人才之多,足够支撑起宜昌在工业领域的全面发展。
 
现在光是宜昌的钢琴产量,都占到了全国的三分之一。
 
工业上的巨大发展,也渐渐回馈到农业。
 
在宜昌南津关参观完长江往回走时,看到旁边有一座叫牛扎坪村的美丽小村,统一装点得十分精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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牛扎坪村一共有1900人,500户左右,所有房子的外立面都是村里统一装修,还绘上了各种可爱的卡通图案,村庄静谧、道路干净,一派与世无争的祥和感,估计再发展十五年左右,就能达到我在京都、东京郊区见到的日本农村的水平了。
 
当然了,这么漂亮的村子,一定是花了很多钱建设起来的,所以我咨询村委的人,第一个问题,就是修建村子里的钱从哪来的?
 
他们说总共是两笔钱,第一笔钱是村领导去找葛洲坝集团和长江电力,请他们帮忙建设新农村,搞来了2000万现金,为拿到这笔钱,村领导喝酒把肝都给喝伤了。
 
有了这笔钱,先打了个样,将村里形象搞好,政府见到成绩,又拨款1.2亿投资,规划打造宜昌后花园,才把村子建得这么漂亮,环境变好后,游客也来了,村子里在外务工的人也全都回来,搞各种农家乐、蔬菜大棚等。
 
我说是的,只有先让工业发展起来,有钱了,再能回馈农业,单纯靠农村自己的产出,是很难筹集到这么多现金来建设农村的。
 
先工业再农业的案例,不仅宜昌是这样,在全国,也是这样。
 
宜昌在整个湖北,有一定的特殊性,它的地理位置,离武汉和重庆各三百公里,是连接大城的中心节点处,它虽是座小城,但空气清新,气候湿润,山水各有味道,扼守着长江的咽喉,又不像襄阳那样雾霾重重。
 
宜昌是我在湖北,除武汉外,最喜欢的一座城市。
 
“以前宜昌也是有霾的,”那位能倒背军工企业的老同志回忆说,“宜昌原先有大量化工企业,经过治理以后,雾霾就不多见了。”
 
宜昌化工企业多,来源于宜昌的磷矿,全国磷矿主要集中在湖南、湖北、四川、贵州、云南,湖北总储量排在全国前三,而湖北54%的储量,又集中在宜昌的夷陵、兴山、远安三地,已探明的磷矿储量,超过20亿吨。
 
过去依靠磷矿生存的化工企业,为了排污方便,都建在宜昌长江沿岸,为了保护长江,2017年开始,宜昌规定化工企业必须退出长江沿线一公里,沿线化工企业搞“关、停、并、转、搬”,仅是关停的就有100多家。
 
这些化工企业统一安排进入化工园区,通过集中处理排污,分摊运营降低了成本,又因为控污技术的提升,才使得宜昌的江水越来越干净,宜昌的天空,也渐渐没了雾霾。
 
通过宜昌采沙船、化工企业、牛扎坪村、雾霾这四个元素的变化,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工业发展从草莽到精细的过程,我们走过了改革开放初期的社会阵痛,励经图治,倒逼中国企业改革,才换来今天的绿水青山。
 
治理国家,从来都是看规划与执行力,而不是迷信什么西方的自由精神。
 
2012年到2017年,宜昌每年实现一个千亿产业,精细化工、食品医药、装备制造、现代物流、文化旅游均突破千亿级别,按十四五规划,到2025年,宜昌销售过百亿的企业将达到10家,精细化工产值将达1800亿、装备制造、食品饮料、生物医药、文化旅游产值1500亿、建筑业产值达2000亿。
 
2025年,宜昌GDP将达到7000亿元,人均GDP升到中等发达经济体水平。
 
除武汉外,在湖北省能与宜昌争锋的,应该是另一个副中心襄阳。
 
襄阳同学已经忍不住站起来要发言了。
 
但是等一等,襄阳同学,既然我们已经走到了宜昌,就顺带着把旁边受苦受难的荆州一并讲完吧。
 
毕竟这两座城市因为地理关系,形成了相互竞争关系,打断骨头连着筋,是要放在一起讲的。
 
荆州同学,你就不要在台下哭个不停了,你擦干眼泪,上来跟我们讲一讲,大荆州的故事吧。
 
 
  荆州
 
荆州哽咽着站上了讲台,他抹了抹眼泪,双眼泛红,准备说话。
 
在荆州开始发言前,我们先来看一看湖北省刚刚发布的,2021年各市GDP排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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荆州目前排在湖北全省第四名,但这个第四名,严重不正常。
 
因为荆州有550万人口,它人口比宜昌多100万,但GDP却约只有宜昌的一半。
 
2750亿GDP是什么概念?跟湖南郴州的2770亿一个水平。
 
而郴州仅仅有466万人,也就是说,荆州比郴州的经济还要弱。
 
要知道郴州跟我们2461亿GDP的邵阳差不多,在湖南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城市。
 
但乍一看,荆州的地理位置,要甩我们郴州和邵阳十条街。
 
荆州有两大优势:一是它拥有一片大平原,二是它沿长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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宜昌往下,就进入了江汉平原,荆州地理位置极佳,按常理,荆州发展应该比山里的宜昌好才对(图源不详)
 
有大平原,就应当拥有大量可使用工业用地,而长江,是湖南人羡慕得抓狂的黄金经济带,为了多一个出江口,湖南屡次提出要共同开发石首,一直都没被通过。
 
荆州这么优越的地理优势,其经济居然连郴州都玩不过,你说奇怪不奇怪?
 
当我到达荆州,望着窗外一片平整的城市时,我也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当中。
 
当我咨询荆州本地人,是什么原因阻碍了荆州发展时,大伙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,讲述荆州被拆分的苦难史,并且大多数荆州百姓,一致认为“敌在水果湖”。
 
荆州市以前号称“大荆州”,版图巅峰期是在1970年,下辖沙市、荆门、钟祥、监利、天门、石首、潜江、京山、江陵、洪湖、公安、松滋、沔阳等12县,当时长这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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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3年开始,荆州陆续被拆分,荆门县升为地级市;1994年,天门、仙桃、潜江脱离荆州管辖,成为省直管市;1996年,钟祥和京山划入荆门市。
 
荆州市人为此忿忿不平,认为拆分极大地削弱了荆州,在1978年,荆州曾经是湖北第二大城市,面积达3.6万平方公里,经济甚至超过了长沙、合肥、南昌,一直号称荆老二。
 
其实并不是谁想削荆州,荆州市面积本来就过大,拆分是为了给地方放权,让各地更好发展。
 
荆门拆分出去是因为有了焦柳铁路打经济基础,不用强行绑在长江经济带上,可以自己发展。
 
潜江、天门、仙桃本来就不齐心,三者划出去时,原想合并成地级市“江汉市”,区号都想好了,叫0728,但是这三个市势均力敌,市区放在哪引发激烈对撕,1999年,湖北在仙桃设立汉江中级人民法院,辖区为潜天仙三市,暗示要立仙桃为市区,但天门潜江强烈反对,省政府最后做出让步,汉江市方案就此夭折。
 
潜江、天门、仙桃三市到现在还在争吵不停,为了抢汉宜高铁,三市又打成一片,高铁被迫在天门东南、仙桃西北、潜江东部路过,走向几乎贴着天门和仙桃边界线,我去天门时,下天门南站高铁站后,发现我离仙桃市区不到5公里,到天门市区反而有30多公里,天门来接我的向导说,其实仙桃西站反而离仙桃30多公里,离天门市区20多公里,大家一般跑天门南,因为这里更繁华些。
 
总之荆州市拆分并不是水果湖的阴谋,当年拆分也是经国务院批准,是为了更好地向地方放权而已。
 
其实就算是现在这个人口和地理,横向对比湖南湖北各城市,荆州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,整体上应该更好才对。
 
大部分荆州市民对过去大数据念念不忘,只是因为现在没发展起来的心理落差造成的。
 
落差最大的,估计还该是沙市人。
 
沙市在民国时拆镇建市,早早打下发展轻工业的底子,曾跟长沙是国内四大米市之一,曹野任书记时,为了沙市的工业发展,把当时上海和江苏的针织厂、毛巾厂、热水瓶厂等,整个工厂和技术工人都搬到沙市,花高价留在沙市,让沙市再上一个大台阶。
 
1980-1990年代,沙市到达巅峰,跟常州、佛山并列全国三个新兴工业城市,总体排名曾在全国前15名,号称“未来的武汉”,又有活力28(沙市日化)、沙松冰箱、湖北炼油、荆江热水瓶、湖北化肥、鸳鸯床单、沙市四机等一批龙头,富裕到当年居然有八个国家在沙市设领事馆。
 
部分沙市人告诉我,是因为荆沙合并沙市才没落的,我为此特意去查了下各企业衰败的时间线,发现并不是这样,上面提到的龙头产品或企业在合并前都垮掉了,荆沙合并只是背了锅。
 
垮掉的原因主要是两个,一是沙市以轻纺为主、结构单一,在沿海民企与外企高速发展时,他们更有资源优势和营销优势,沙市的工业技改又没跟上,本质上是沿海击败了沿江。
 
二是1998年大洪水,上千家企业停产,由于这次洪水的刺激,各路准备投资荆州和沙市的企业在这之后都纷纷跑路,也把生产基地改到外地。
 
我在湖北常听到一句话,叫“长江之险,险在荆江”,上节说宜昌也提到过,长江从重庆到宜昌都是受到束缚的,一到荆州就放飞自我,一路猛冲下来,造成历史上荆江大堤容易溃口,在新中国成立前的300年里,荆州大堤曾经大溃决34次。
 
前段也提到,宜昌葛洲坝1988年竣工,三峡2006年完工,在这之后,荆江洪患才得到控制,在之这前,国家是不敢轻易在荆州放下大量投资的。
 
所以荆州不像宜昌那样能承接大量重工业,只能发展轻工业,荆州的地理优势,在1980年代的沙市中充分释放,轻工业飞速崛起,但轻工业随后在和沿海的竞争中败下阵来后,荆州至此失去了工业根基,1998年大洪水又把剩下的投资全都吓跑了,这才是荆州发展不起来的核心原因。
 
我在荆州一带走访时,问起当地人,都说好久没有见过洪灾,但他们都知道,荆州是准备随时为了保汉江平原去牺牲的。
 
1952年,根据水利专家《荆江分洪工程方案》的指导,30万人在公安县花75天时间,建成了新中国第一大水利工程荆江分洪区,可蓄洪54亿立方米。
 
此后又建成了公安县境内的虎西备蓄区,可蓄洪3.8亿立方米;位于荆州区和松滋市境内的涴市扩大分洪区,可蓄水2亿立方米;位于石首、监利境内的人民大垸分蓄洪区,可蓄水20.8亿立方米,一共三大备蓄区。
 
1998年长江大洪水,就准备把公安长江堤炸开泄洪的,是因为洪水没有持续泛滥,才没有选择炸堤。
 
荆州为什么发展不起来?因为荆州就是用来挡子弹的!是随时准备拿命保江汉平原的!
 
荆州难以发展,还有一些次要原因,我在《四座城市的宿命》里提到过,比如荆州是长江中游最重要的粮油基地,有大规模军垦农场,土地不可能大规模发展工业;比如荆州曾有过严重的血吸虫病,使中央不敢在荆州加大投资;比如荆州因为河流湖泊密布,地基较软(未百分百确定),不适合重载公路和重载铁路等。
 
但仔细想一想,这些次要原因,跟过去荆州容易闹水灾有极大关联,核心还是荆州容易洪水泛滥,被设为蓄洪区造成的。
 
现在荆州的水患确实大大减轻,但从沙市衰落到1998年大洪水吓跑投资,使荆州耽误了好几十年的发展机会,后面逐渐走向了恶性循环,想追也追不上了。
 
什么是恶性循环?因为工业失落,荆州的干部大部分农业出身,现又开始呈现老龄化,人年纪大了就保守,想安安稳稳退休,光来一个能干的老大,已经很难带动队伍。


因为工业失落,在湖北确立了襄阳和宜昌两个副中心城市后,失去政治资源的荆州,在和宜昌的竞争中,已完全处于被压制状态。
 
荆州政府现在制定的目标是到2025GDP达到4000亿,2035年达到9000亿,也就是13年后GDP3倍多,感觉这个目标难度很大。
 
那解决荆州的经济困境,有什么好办法吗?
 
“有的,有办法解决。”离开荆州五天后,我在武汉见到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叶青,当我向他请教荆州破局的方法时,他站在湖北省地图前,一指点在荆州市位置,十分确定地说:
 
“关键就在煤化工产业。”
 
荆州并不产煤,但荆州能跟榆林、鄂尔多斯一样搞煤化工,主要还是因为浩吉铁路和长江。
 
浩吉铁路是从内蒙古鄂尔多斯的浩勒报吉南站,一直到江西吉安站,原名蒙华铁路,意思是从内蒙古一直开到华中地区,全长1813公里,共有77个车站,年输送能力2亿吨,于20199月开通运营,是中国投资最大、里程最长的运煤重载专线。
 
荆州所在的位置,刚好位于浩吉线与长江水道的结合点。
 
长江水运有多便宜呢?以前面提到的天门那家企业举例,他们从武钢、马钢、湘钢、萍钢运钢渣到公司,走陆路,是0.37//公里,走长江水路,是0.02//公里,陆路的成本是水路的18.5倍。
 
到时从北方过来的煤炭往南方运,都得从荆州下煤,转长江向各沿江城市输送。
 
由此,荆州可以承担煤炭交易、应急储配的功能,并发展出煤发电、煤制气、煤制烯烃等化工产业。
 
荆州的江陵绿色能源化工产业园,就是为发展煤化工而准备的。
 
江陵产业园现在规划的路口电厂,预计拥有266万千瓦机组和2100万千瓦机组,投资200亿元;三峡集团的40亿立方米煤制气项目,投资294亿元;国家能源集团的400万吨煤制油项目、360万吨煤甲醇项目,合计980亿投资。
 
一个煤化工项目,就能为荆州带来1300亿左右的投资,还不包括建韬集团的煤制甲醇和三峡集团的煤制乙醇等。
 
再加上荆州力争将智能家电、医药化工、造纸建材、食品加工打造成四个千亿产业,纺织服装和电子信息打造成五百亿产业,加上湖北重点推进的“3+7”铁路线,荆州GDP9000亿可能有问题,但十四五到4000亿应该问题不大。
 
说到底,长江对荆州有利有害,在工业化发展得如火如荼的中国,长江的危害被限制了,优点被放大了,荆州又可以通过长江水道满血复活。
 
而没有长江水道、GDP相近的郴州和邵阳,就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,看着荆州要甩大家而去,心里头不是滋味。
 
在大家逛完宜昌和荆州,顺便讲完天潜仙三市后,接道理,我们要沿着长江而下,开讲武汉。
 
但武汉是如此之重要,我们只能放在结尾时再讲。
 
现在,我们需要把目光挪向湖北的北方,那里有一座真正的中国中心城市,那里是南北的分界线,是游牧民族向汉民族的突破口,是郭靖全家战死的地方,也是湖北另一座副中心城市。
 
是的,那里是襄阳。
 
 
特别感谢:
湖北省发改委
湖北省统计局
湖北省网信办
襄阳、宜昌、荆州、武汉、天门、仙桃、鄂州、黄冈等地向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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